來源:羊城晚報?羊城派 時間:2022/9/6
8月21日,2022年南國書香節期間,李蘭妮在廣州四閱新華書店(琶洲店)舉辦了《野地靈光——我住精神病院的日子》分享會。
李蘭妮在廣州四閱新華書店(琶洲店)
8月22日,《野地靈光》從338部(篇)參評報告文學中脫穎而出,成為第八屆魯迅文學獎報告文學獎10部提名作品之一。去年11月,該書曾獲評2021年深圳讀書月“年度十大好書”。
動筆契機: 決心自救并救人
在身患重度抑郁癥的十余年間,李蘭妮時常“造訪”各醫院精神科,她的創作觀也隨著對這種疾病的認知而改變。一次,她偶然翻閱資料時,發現廣州惠愛醫院是我國第一家精神病專科醫院。一個萌生已久的“大膽”念頭從潛意識的冰山下浮出腦海——去精神病院觀察其他精神病人的生活日常,揭開這個沉默而邊緣的群體的憂歡苦樂。
中國第一家精神病院——廣州市惠愛醫院 嘉約翰攝于1900年
2008年,李蘭妮出版過《曠野無人——一個抑郁癥患者的精神檔案》,該書記錄了她患抑郁癥期間寫下的82篇認知日記,訴說與疾病作斗爭的生活片段,并從生理、心理、社會和文化等角度反觀自我。2013年,她又一著作《我因思愛成病——狗醫生周樂樂和病人李蘭妮》面世,書中講述了“狗醫生周樂樂”陪伴自身的溫情點滴,探討當代國人的精神疾患和生命困境。
比起上述兩部作品,李蘭妮更迫切地需求一個答案:怎么樣才能給精神患者帶來希望?怎么樣才能幫助他們從黑暗中走出來?源于救人和自救的決心和勇氣,李蘭妮深入第一現場,先后在兩家精神病院進行零距離創作,這便是《野地靈光》的雛形。
“我深入幽暗深谷,用屬靈的心尋找光明。愛是曠野的一縷光,身在曠野的人啊,你一定要相信,會有一束靈光為你而來。”以筆為炬,造字為影,李蘭妮希望透過紙頁為精神病人傳遞一道照亮道路的光。
自我療愈: 呈現邊緣世界
《野地靈光》記錄了李蘭妮住院治療的過程以及對精神病院的內部觀察,呈現出精神病人真實的苦痛和生活狀態。
作者以在廣州惠愛醫院和北京大學第六醫院的住院經歷為主脈絡,分為上下兩篇。
每一章節的末尾附有醫學選摘和歷史閃回,前者基于醫學角度,分點介紹精神疾病相關的醫學術語和衛生組織;后者則站在歷史角度,梳理了世界精神醫學史以及中國精神病院百余年歷史的重要節點。
文學對李蘭妮而言,是一種自我療愈。“我寫這本書,實際上是在書寫靈魂之痛,描繪生命的尊嚴和靈魂的高貴。我希望它能夠超越文學本身的價值,完成啟蒙精神健康的使命。”從第一次入院到新作第三稿定稿,李蘭妮歷時近兩年,完成了自我剖白。
文學評論家、出版人潘凱雄曾評論該書:“對精神病院這樣一個題材,成書的社會價值遠遠大于文學價值。如果我們有一個好的文化環境,有好的著作傳遞對這個病的合理認知,一些不必要的悲劇會少很多。這是這本書的最大價值。”
在中山大學教授林崗看來,無論是李蘭妮還是《野地靈光》都非常了不起:“作為作家,她用文學的筆法梳理了中國近代以來精神病的脈絡,把一個相對邊緣的世界呈現出來;作為抑郁癥患者,她一次次重返會給自身帶來痛苦的現場,用犧牲自我的精神去深入生活,這是一個作家的勇氣所在。”
訪 談
關注生命和人的本質存在
羊城晚報:進行這個特殊題材的創作,是出于什么初衷?
李蘭妮:首先我自己有精神疾患,我深知這個群體的邊緣和孤獨。2008年,我出版了《曠野無人——一個抑郁癥患者的精神檔案》,這本書后來翻譯成法文版,巴黎友豐書店的創辦人潘立輝先生告訴我,外國讀者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,于是我更堅定了對精神病人困境的書寫。
隨著相關文獻資料的收集,我被很多驚人數字所震撼。國家衛健委疾病預防控制局2018年公布數據顯示,截至2017年底,我國精神障礙患者超過2.4億人,總患病率高達17.5%;嚴重精神障礙患者超過1600萬人。這說明精神疾患不只是一種單純的疾病,而是當下突出的全球性公共衛生問題。
在2013年前后,我參加了很多公益活動,為不同群體預防抑郁癥做公益演講。可是,很快我就意識到,要幫助他們走出來就必須深入到精神病患者的環境中,才能了解他們的生存困境和真實需求。這是我作為作家的使命,也是文學的使命和訴求,即關注生命和人的本質存在。
羊城晚報:寫這本書的時候,您直接住進醫院去體驗,這樣深入生活對您的創作來說有何意義?
李蘭妮:2014年,我到北京參加了中國作協全委會,會議強調,寫作要深入生活,社會在發展,文明在進步,每位作家都應該有深入研究的課題。而我的關注點,就是“精神疾病+文學”領域。
這個領域是一片很神秘、很幽暗的深海,等待著人類去探索。我像一個沒有學會游泳的人,穿戴著一身簡陋的潛水設備,每一次剛剛沒入海面,一種昏厥感和窒息感就會朝我涌來,幾乎令我無法細看、無法表達。然而,我必須自救,然后才能去救別人,不管前面有多危險,我先去探一探路。所以我覺得,之前光是寫在醫院里頭所說到的、看到的還不行,這還停留在一般層面上;我要住進精神病院,作為真正的病人去體察他們的生活。
在開始住院前,我做了五個多月的資料收集工作,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,清楚地知道要記錄什么。可能是出于作家的本能,也可能是身為精神病患者的敏感,我有某種預測能力在深入調查的過程中發揮了作用。
化苦痛為力量,改為第一人稱寫作
羊城晚報:您在書寫這本書時遇到最大的挑戰是什么?又是如何克服的?
李蘭妮:最難的是如何保護患者的隱私。你要觀察他們的語言特點、行為特征,然后根據具體病征突出他們的個性,但你要保護人家的隱私,不能夠去追問各人的詳細情況,揭開他們的傷口。在這本書中你會發現,我在廣州惠愛醫院住院期間,記錄其他病人的家庭信息和心理狀況是很少的;但在北醫六院就不一樣,那些患者會拉著我不斷地說,所以后面的信息會豐富一些。
第二個難點是身處壓抑環境的融入感,其他患者的病情會給我帶來負面沖擊。我深切體會到他們的絕望和疼痛,有時候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,卻無處可躲。能夠讓我稍稍緩解的是我的家人,那時候家人大概每周會來看我一次,包括我的弟弟、先生和母親。后來在北醫六院時,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劉稚也來醫院看望過我。劉稚老師是我《曠野三部曲》的責任編輯,她鼓勵我繼續堅持一段時間,尋找光明和希望需要有足夠多的體驗。
一言蔽之,就是化苦痛為力量。雖然在完全陌生的封閉環境里,我看不到親友和同行,但我知道他們都在我身后,會在我呼救的時候出現。
懂得守護精神安全,才有幸福生活
羊城晚報:這本書的結構經過了三次調整,具體有哪些變化?
李蘭妮:寫第一稿的時候,我把所有收集得來的東西全部“倒出來”。到了第二稿,我注意到中西方書籍和公共媒體發表的醫學資料和科普文章,于是想到把這些精神病學知識和歷史材料加到書中。除了感性的內容,我希望能夠給讀者梳理出一些理性思考。
世界和中國的《精神病學教科書》指出:當今精神病學及治療進入了新的醫學模式,即“生物—心理—社會醫學模式”。看了有關的醫學論著后,我重新捋了一遍思路,從生物學、心理學和社會學方面來闡述親身見聞的例子。
第二稿出來后,整體讀起來還是很生硬,感性內容和理性部分比較缺乏關聯。于是,我聽從了劉稚老師的建議,把敘述視角改為第一人稱,然后把每個章節和歷史表述、醫學摘錄進行糅合。轉變視角后,我隱約感覺身在一個巨型熒幕中,現在進行時、過去式畫面一一呈現出來。對讀者而言,第一人稱也有助于他們理解精神疾病領域的陌生表述,減少閱讀上的障礙。
羊城晚報:普通大眾應該如何對待精神病人這個群體?
李蘭妮:首先是尊重,學會理解精神病人。切忌主觀臆斷,不要因為獵奇心理去揭開他們的傷疤,這樣不僅會帶來誤解,還會傷害他們。然后是要接受一點精神病學常識的科普,用知識消除普通人對精神病群體、精神病院的誤解和偏見,這也是我現在最大的心愿。
我希望這本書能被更多人看見,進而傳播。哪怕是書中的一句話、一個片段或者一個病案,都能對你現在或者未來的人生道路有所幫助。無論是患者、患者家屬還是普通人,無論你處于哪一個行業,我們每一個國民都應有精神健康的常識,懂得守護精神安全,才能真正地享受幸福生活,分享現代生活中所體驗到的美好。
來源:羊城晚報?羊城派
作者:羊城晚報記者 孫磊 實習生 梁善茵
責編:鄧瓊
校對:李紅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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